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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esmond Shawe-Taylor and Jennifer Scott〈Ten Thousand Graphic Details’: Reading Dutch Landscape〉、Peter Hecht〈Dutch Seventeenth-Century Genre Painting : A Reassessment of Some Current Hypotheses〉與John Loughman〈Between Reality and Artful Fiction: the Representation of the Domestic Interior in Seventeenth-Century Dutch Art 〉三篇文章為荷蘭(尼德蘭)篇的討論作結,同時也為本學期本堂課的文本導讀劃下句點。

  〈Ten Thousand Graphic Details’: Reading Dutch Landscape〉文中,聚焦在英國王室收藏品中荷蘭風景畫的討論,這中間就自然導出了複合式的問題:地域上相隔一海峽的「英國」與「荷蘭」,其對藝術的觀點之差異;收藏者身份的「王室」,挑選的作品與一般庶民所收藏作品之品味之差異;此兩大差異都會影響此篇文章對於「荷蘭風景畫」的評論角度。用這樣的文章作為探討荷蘭風景畫的文本,自然也是要突顯出這兩大差異對藝術史研究者而言,有著不可不察的關鍵因素──也就是說,在受限於僅能從二手,乃至於三手、四手資料獲得訊息之情況下,囫圇吞棗地全盤接受是極端危險的;我們無法保證「英國王室所收藏的荷蘭風景畫」就是「荷蘭風景畫」的全貌,更甚者,我們甚至必須釐清撰文者的立場以及時代背景,進一步解析出其文章的核心思想與弦外之音。

  即使是面對第一手資料──以繪畫史來說即「作品本身」,我們的判讀也必須如履薄冰般的謹慎小心。誠如Roland Barthes(1915-1980)所言,因為作者已死,我們無法瞭解十七世紀的荷蘭畫家如何創作出他們的作品或為何創作出來,只能依憑著歷代的學者針對畫面的判讀,以及學術推論,導出一套合宜的解釋──然而,正如Peter Hecht在文中所說明的,這種解釋是否只有多餘的揣測與聯想,反而遮蔽了畫作的本質──也就是說,「純粹地為藝術而藝術」?

  對於畫面,我個人仍舊是較為陌生;但正如我在課堂上所提的,在文學上也面臨著同樣的狀況:《詩經》難道非得是孔丘所言的「思無邪」,進而讓後世儒者導論出一字一句都是要求仁人君子恪遵禮樂教化嗎?就史學的記錄上,有更多值得存疑的地方,以至於民初顧頡剛疾呼「大禹是條蟲」的學術論述了。

  暫且不論大禹是不是一條蟲,但光是這一個議題就可以開闢出兩個討論空間:一是,為何認為大禹是一條蟲;另外是,為何「不認為」大禹是一條蟲,這兩派的論述背景,是從何產生,以及為何產生,乃至於他們影響了什麼樣的觀點。同樣的,荷蘭風俗畫的寓意之有無,也應該以此脈絡討論:為何有些學者認為有、有些學者認為沒有?他們各自的立論背景何在?思想成因為何?畢竟,作者已死,我們難以確切得知荷蘭畫家繪製時的想法,就目前來說亦無法從兩派中擇其一作為終極依靠,就只能雙方並陳討論──雖然,這似乎是一種很曖昧的作法。


  縱觀兩週內討論的內容,遍及繪畫的修復、收藏與展示脈絡、市場機制、藝術研究與討論、畫面釋義,以及,就我個人的閱讀,偏向「圖像證史」的部分。然而暫且將「荷蘭」這個地名挪去、將「十七世紀」省略,這些討論的內容同時也是今日面對無論是十一世紀或二十一世紀、無論是義大利、英格蘭或中國,身為藝術史研究者都會觸碰到的課題:

  繪畫經過歷史的洗禮,其畫面是否真的是始終如一?如果經過修復,這種修復是如實反映原作,還是增加修復者的時代觀點?繪畫是如何被售出、收藏,以及展示?為何被售出、為何被收藏、因著什麼樣的目的又重新呈現在我們面前?繪畫是如何被繪製出來?為何被繪製出來?畫面的意義究竟是什麼?甚或沒有意義,那麼又是為了什麼?繪畫呈現出的,是真實、是嚮往,還是想像?多少程度的真實、多少程度的刻意造作,以及多少程度的想像?為什麼?

  以及,過去的學者是如何討論這些問題、為何討論這些問題、他們的討論,得到了什麼樣的結論、代表著什麼樣的意義?

  相信老師安排這三篇文章作為學期結束的討論,應該也是有這方面的想法吧──這三篇不單單只是討論荷蘭的三篇文章,而是我們整個學期都在觸碰的這些問題。


  然而,這些問題似乎都不可能有唯一確切的答案。只會出現許許多多不得不相互並陳的曖昧討論。

  大抵來說,人文學科不同於自然學科,我們面對的問題都是開放式的,而自然理工則是在一定程度的條件下記錄誘發出的結果。我曾經以為在歷史中就能找到所謂的「真」,靠著不斷抽絲剝繭還原出當時代同空間那個場景的前因後果,卻發現只是將問題導向更複雜的五里霧中,甚至連原先深信不疑的資訊都動搖起來,乃至於破壞殆盡……沒有達成任何建樹,甚至摧毀了舊有的基礎,不只是從零開始,而是從負的。

  那麼,我們為何還要做研究?如果連這麼一個確確實實呈現在我們眼前的畫作也是令人質疑的話,還有什麼是「真」?


  回到學期初的問題吧:如果「巴洛克」一詞是如此曖昧不明,為什麼我們還要使用它?

  因為,縱使它不是最好的名詞、最佳的解決方式,但卻是現階段堪用的、尚稱合宜的。

  我們可能永遠也無法解決本學期每一堂課所提出的種種問題,亦即,找到一個永垂不朽的終極真理,但是我們可以層層疊疊地累積出一條通往事實的道路──或許是,很多條道路。哪怕是最後發現此路不通,也還是得出了一個「此路不通」的結果,就像是在找到鎢以前,有人質問過Thomas Alva Edison(1847 - 1931)日日夜夜的反覆實驗究竟有什麼用,Edison回答:「至少,我發現了之前所嘗試的材料都不是最好的。」而在最終點亮了人類世界的明燈。


  也許身為研究者,就是要有著即使是失敗,也能留下借鑒的心理準備吧。

  2011/12/21‧「十七世紀歐洲藝術史專題」課程討論文章之六
  2012/01/06 12:33‧整理

  2012/10/05 08:02‧重新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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