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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向陽領域遼闊,包含的人種也相當眾多……雖然向陽人通常對此並不在意。譬如以髮色來說,傅家兄妹如墨般黑亮佔大多數,但也有像紀佳香蘭那種深藍透紅的紺色,或是像黑曜石那夜色般的紫黑;至於昱國,主要是褐色的各種層次,如深褐、淺褐、亮褐等等;雖然傳說棫國的開國君主有著一頭亮麗的金髮,不過今日即使在昱國皇室,髮色也是亮褐的。

總之,縱使向陽有各類人種,但擁有像純白髮色與膚色的,在向陽是少之又少……那些如雪一般的民族,來自於北方──他們自稱為「忽黎智」,古時也有記載成「獩貍子」或「鬼茲」,意思是「由鐵鑄成的人」。

相較於向陽,在北方那片大草原生活的忽黎智人很少凝聚成一個國家;他們通常分裂成許多小部族,偶爾其中一個強盛的部族統一其他部族時,就是向陽人頭痛的時候了──往往難免兵戎相見,之後再透過通婚、納貢、貿易維持和平。

由於部族分分合合,忽黎智對向陽的關係也是時戰時和,因此向陽對於忽黎智突如其來地攻擊,也早已見怪不怪……但還是會感到錯愕。

頭戴圓頂鐵帽,身著連身甲的男子騎在馬上,對著不遠處一排密密麻麻的兵馬隊喊道:

「我大昭與貴國已定有協約;貴國所求,大昭無所不應,而今再犯我邊界,敢問貴國信義何在?是何居心?」

男子喊罷,他身旁一名穿著同樣裝備,但有著雪白長髮的男性跟著喊道:

「納許奇搭沙波,敝沙波德刻拉斯,比拉斯許拉比尼……」

很明顯地,該名副官是忽黎智人……也許是某一代祖先,或是他自己歸化成為向陽人,因此他現在身處大昭的陣營;對於有著「若他自認為向陽人,他就是向陽人吧」這種心態的向陽來說,倒也不是多稀奇的事。

一會兒,對面的兵馬隊傳回一連串的忽黎智語。

副官連忙替男子翻譯:

「貴國雖提供我忽黎智諸多利益,然而對長於天寒地凍、土壤貧瘠的忽黎智而言,仍嫌不足。忽黎智也是為環境所迫,不得不與貴國交戰。」

「……嘖,一派胡言。」男子嗤之以鼻,續向忽黎智軍隊喊道:

「你們到底還要什麼?」「希博地特底許?」

「畢西歐。」

對方強而有力地喊道。

男子看了一眼副官,只見副官面有難色地翻譯道:「……全部。」

「混帳東西!」男子怒罵道:「全體聽令,好好教訓那些忽黎智人!讓他們用鮮血學會信義!」

 

震天的鼓聲立刻伴著馬啼及人聲吶喊,在廣袤遼闊的草原上迴響。

 

「結果仍無法勸退忽黎智人啊……雖說這也是預料之中。」學長俯看著戰場的情況,聳了聳肩。

第五銜雲軍目前在主戰場東南方一塊寬敞的高崗待命。他們從九渚州劃過大半個向陽,今天清晨才抵達北方。

「為何不把調動在東方的第三銜雲軍,而是硬把在南方的我們招過來呢?」嘉琴鼓著臉頰怨懟道。

「畢竟『南曦妖女』雖陣亡,但東方的『紅髮將軍』還在……第三銜雲軍得提防著匪軍會趁著忽黎智來襲時西進。」

學長望向西南方:「我大昱是以步兵為主;但要從大昱或帝都調來步兵尚需一段時間,至於騎兵的話,一來是都集結在東方跟南方,二來是跟忽黎智的騎兵相比,大昱騎兵根本只是騎著掃把的小娃兒,這次作戰應該不會派騎兵支援──『雲騎』除外。」

他把隊員招到一張小桌子旁,指著上頭的沙盤說道:

「今天的作戰,主要是等前鋒衝入忽黎智後,大昭便會詐敗,引敵方的騎兵來追,待敵方的前軍、中軍及後軍拉開距離後,我們便一舉突擊敵方的後軍──也就是本營。等大昭詐敗時,我們就拔錨。」

學長又交待道:「此外,因為目前只有我們第五銜雲軍抵達前線,大昱的本營還沒到,所以一切都聽我指揮:今天全隊都跟著我走,不可脫隊;如果艇身出現任何狀況,就發出紅色信號煙,並退回到大昭的城池『韅城』。有任何問題,現在立刻提出。」

見眾人沒有異議,學長下令:「那麼,全員現在到座艇旁待命。惟朔,你過來一下。」

嘉琴看了惟朔一眼,而惟朔只是微微頷首,要她別擔心。

「學長,有什麼事嗎?」

學長看了看惟朔,及他後方的烈蟌,問道:

「你對烈蟌的操作還適應嗎?」

「誒?……嗯,還可以……」面對突如其來的問題,惟朔回答地有些含混。

「畢竟原本是該完全熟悉了艇身才出勤,但這次的開戰太突然;而且我們光復渚城後,忽黎智立刻就南侵,時機未免太湊巧……那些政治問題先放一邊去;在渚城時,你的狀態確實也令人擔心。若覺得烈蟌有問題,你就拉開信號閥,讓艁輪發出紅煙,隨時可以離開戰場到韅城待命,千萬別勉強。瞭解嗎?」

看著學長憂心忡忡的模樣,惟朔堅毅地點了點頭:「瞭解。」

而學長也露出欣慰的微笑。

「那、那、那是什麼!?」

忽然從兩人的身後,一名指著戰場上方大叫起來。

「怎麼了?」學長順著那人的指向看往天空:「……這……怎麼可能!?」

「發生了什麼事?」

嘉琴從最後方趕忙跑到學長與惟朔的身邊,在看到戰場的情況時也啞然失言。

「……銜雲艇?」

只有惟朔呆然地吐出這串詞。

 

大昭騎兵的前鋒正要與忽黎智軍隊接觸時,從忽黎智陣列的後方竄起了無數個小黑影,飛騰到空中,並在騎兵的頭上炸出一陣陣黑煙……

大昭騎兵遇到來自空中的奇襲,完全措手不及,陣勢大亂;馬匹嘶叫、士兵哀號,在甲騎後方的鎗騎與弓騎勉強朝空中射擊,鎗聲與彈藥的爆破聲淹沒了整個戰場。

一切就像渚城戰役的翻版──只是這次毫無招架之力的,是大昭的軍隊。

「……怎麼可能……忽黎智怎麼可能會有銜雲艇!」學長怒吼著。

「冷靜一點,學長。」一旁的嘉琴雖然臉上也滿是驚疑,但立刻恢復冷靜:「畢竟銜雲艇發明了將近二十年,設計情報被忽黎智的間諜盜取也不無可能。」

「並且,那些東西雖然乍看像銜雲艇,但仔細瞧,它們跟銜雲艇有所差別,」

惟朔盯著戰場,判斷道:「它們的艇身非常短扁,看起來有點像是在雪橇的底下硬是裝上了四片翅膀。另外……」

惟朔皺起眉頭,顯得有些困惑。

「另外,怎麼?」學長追問。

「它們騎師暴露在艇身外……且一艘艇身上,有兩個人。一人操作舵桿,一人則拿著火鎗射擊。」

「……麻煩了啊……」嘉琴聽罷,旋即苦惱地按著自己的額頭。

「咦?為什麼麻煩?」惟朔指著戰場的方向:「我只是覺得很奇怪……一艘艇身上載兩個人,重量增加、活動不便,這種設計不是很容易就被擊落嗎?」

「但他們發現銜雲艇的弱點了。」嘉琴嘆了一口氣。

「弱點?」學長瞇起了眼。

「銜雲艇之所以操作複雜,是因為一個人必須同時駕馭艇身及發動攻擊……」嘉琴解釋道:「畢竟銜雲艇最初不具有武裝,只需專心航行就夠了。若改成兩個人的話,就可以一個人專心航行、另一個人專心攻擊,即使重量增加、活動較為不便,也可以因為分工的關係彌補缺點……並且,」

嘉琴抬起頭,與學長四目相對:

「這種分工,擺明了是針對『銜雲艇』──銜雲艇通常只能定點射擊,只有少數雲騎,如惟朔,可以在移動的同時射擊,另外我們的鎗口都是朝下,由空中往地面攻擊……但他們可以從四面八方射擊。他們可以在空中一邊航行,一邊將我們擊落。」

嘉琴此話一出,所有隊員都倒吸了一口氣。

「……也就是說,我們只有『空對地』的能力,但他們還具備『空對空』的能力?」學長搔了搔短鬚。

「正是。」嘉琴面色凝重地回應學長:「畢竟,我們從未設想除了大昱之外,有另一個國家會擁有飛行機械。」

在他們討論的同時,大昭前鋒已經敗下陣來,往南方撤退;而忽黎智的飛行機械緊追在後,甚至一度超過大昭軍隊,對昭軍形成前後包抄的局勢。

「……妳是我們的參謀,嘉琴,」學長乾嚥了一聲後:「妳說該怎麼辦?」

「我建議第五銜雲軍放棄這場戰爭,退守韅城。」

嘉琴蹙著眉,懊惱地說道:

「事實上,就算退到韅城,也只是延後韅城被攻陷的時間罷了……即使大昱援軍能趕到,恐怕也無濟於事──我們沒有對抗那種飛行機械的能力。」

現場氣氛有如籠上一層黑幕。

惟朔看著兵敗如山倒的大昭軍隊,以及空中約略五十多艘造型特異的飛行機械。

那些飛行機械不僅數量多,且攻擊性能強……若照目前的情勢來看,確實只能退回韅城。且退回韅城後,恐怕也只能安排軍民撤離……等後續的援軍趕來,或許還有光復的可能。但目前撤退是最好、恐怕也是唯一的出路。

撤離韅城……

惟朔的腦海閃過渚城河川上濺起的水花、彈殼、木片與鮮血──

「不能撤退。」

待在場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著他的時候,惟朔才發現已把自己心中的想法說溜嘴了。

「……惟朔?」

「不能撤退。」這一次,惟朔果斷地向眾人說道:「能夠擋下那些飛行機械的機會,只有這一次,並且也只有第五銜雲軍才能擋下他們。」

「可是,惟朔,我也解釋過了;正如學長所說的,我們只有『空對地』的能力,並沒有『空對空』的能力,沒辦法阻止那些飛行機械……」

「把他們視為『地面部隊』就好了。」

惟朔打斷嘉琴的反駁:「我們只要飛到他們的頭上,就能進行搔擾戰。」

「你別忘了,他們的射擊是全方位的!」嘉琴喊道:「他們也能往上射擊!並且現階段我們不曉得那種機械能飛多高,搞不好比我們還高!」

「現在奮力一搏,總比在韅城裡坐以待斃要好吧。」

「現在出擊風險太大了!甚至會讓我們全軍覆沒!」

「我知道!」惟朔不禁放大聲量:「但退回韅城之後呢?若不在這裡擋下忽黎智,不光是第五銜雲軍,大昭及大昱聯軍都有可能崩潰!」

眼看惟朔與嘉琴兩人僵持不下,學長出面制止:「你們兩個都冷靜一下!」

然而,就連學長自己也顯得焦躁不安。

「你們其他人有什麼想法?」

他把問題拋給了在場其他隊員。

「……葛羅校尉的想法很正確,現在跟忽黎智的飛行機械交戰,風險太大……」一名隊員說道:「但正如傅參尉所言,就算撤退,將來還是得與這些飛行機械交手,還不如在此迎擊忽黎智。」

「我也同意傅參尉的說法,」另一名隊員附議道:「哪怕無法將忽黎智的飛行機械於此殲滅,實際交戰過一次後,或許就能找出對策。」

「有道理。」學長頷了頷首:「其他人覺得呢?」

剩下的隊員面面相覷一陣,最後異口同聲答道:「應該在此與忽黎智一戰。」

「很好,」學長回頭看向少女:「嘉琴,」

「……我知道了……」嘉琴心有不甘地癟起嘴。

「那麼,現在說明作戰:」

學長重新把眾人召到沙盤旁:

「這是我們第一次跟飛行機械交戰,老實說,沒有什麼策略可言;且敵眾我寡,若我們採用以往的航列集中在一起,容易遭到包圍。因此,這次作戰有四個重點:一、進入戰場後,各艇獨立作戰,不再分隊;二、盡可能飛高,就算飛到無法攻擊對方的高度也無妨,重點在避免被攻擊;三、彈藥用盡或艇身受損就立即返回韅城;四、只專注於攻擊飛行機械,別管其他敵方的地面部隊。有任何問題,現在立刻提出。」

見眾人沒有異議,學長下令:「那麼,全員立刻拔錨出發!」

 

 

實際飛到那些機械上方後,才發現它們並沒有想像中可畏:不僅操作員暴露在毫無防備的艇身上,速度比「鐵蜻蜓」慢上一大截,高度也不高;只有他們的射擊範圍是銜雲艇無法匹敵的。

且他們的數量,是第五銜雲軍的四倍以上。

銜雲艇固然速度快、高度高,但射擊準度低……也就是說,銜雲艇可以在飛行機械上方不斷開火、投擲星孛彈,但可能完全打不中對方;反之,對方雖會被銜雲艇耍得團團轉,但有可能發發命中──若打到關鍵部位,銜雲艇即可能墜落。

……對第五銜雲軍而言,這無疑是一場豪賭。

惟朔飛到其中一艘飛行機械的上方,將鎗口瞄準了駕駛者──

就算沒有打中要害,從這種高度墜落,他們也不可能生還吧?

『在駕馭銜雲艇時什麼都不要想──不要懷疑,不要同情,只要牢牢記住『信』……』

嘉琴那晚的話語自腦海中浮出。

記住「信」──對太陽的信仰,對皇帝的信義。

惟朔深呼吸了一口氣。

「盡君臣之義、立向陽之日。」像是把心中的疑慮吞噬一樣,他反芻出這句口號──

向陽與忽黎智之間的戰爭史開啟了新的篇章。

 

 

穿著繡有淡紫紋路的白短袍與淡綠色短裙的少女,輕輕敲了敲廂房的屏門:

「暖兒,妳醒了嗎?」

等了一會兒,未得回應的少女小心翼翼地推開屏門。

見到昨晚擱在桌上的餐點絲毫未動,令她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她繞過屏風,見到了斜躺在床上的身影。

「暖兒……」紀佳香蘭走近床緣:「妳多少還是得吃些東西啊!」

躺在床上的少女只是目光渙散地望著床邊矮几上,那根燃著火光的萬年燭:

「吶……」

暖兒的聲音彷彿是凝結在窗櫺上的初霜,一個不小心就會消失於空氣中:

「為什麼兩顆太陽要被載旭分開?他們一起生活在東方、一直躲在藏嶽身後,不是很好嗎?……」

香蘭聞言,只是蹙起眉頭,彎著腰與暖兒對上眼:

「如果妳不吃些東西、把身子養好的話,等惟朔回來會很傷心的喔。」

「哥哥……」暖兒的眼神亮了起來:「哥哥回來了嗎?」

香蘭面有難色地回道:「……嗯,惟朔會回來的。所以在他回來之前,把身子治好,健健康康地去迎接他,好嗎?」

「迎接哥哥……」暖兒燦笑了起來:「嗯,人家要去迎接哥哥!還有新衣裳……人家要穿著新衣裳迎接哥哥!」

「……嗯,那麼我們今天也準備出門,到醫學館復診吧。」香蘭努力擠出笑容,幫暖兒換上外出服。

自從惟朔離開之後,香蘭每天都是用這種方式哄暖兒去醫學館……而暖兒復診完之後,發現惟朔仍未回來,便會拒絕進食、把自己關在床上。日復一日。

香蘭知道這種情況不能長久,但也別無他法;暖兒的身體雖然比過去好了一些,但精神卻越來越糟糕──原本闊別六年的重逢之時,香蘭就發現暖兒好像與過去並無差異,當時香蘭還以為是暖兒與自己心心相印,所以沒有改變態度……不過,仔細想想,這其實並不正常。

暖兒對待惟朔的態度,更是有別於一般正常的手足關係。

「……唉!」香蘭想再多也沒用;今天她也只能推著輪椅,帶暖兒到醫學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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