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夢閣

　　前些日子新聞報導某國小為了解決午餐時小朋友吃飯速度的問題，在班上設置「吃光光長」，讓同學之間彼此監督飯菜是否確實吃完，並且讓學生在時間內將午餐用膳完畢。

　　此一設置，雖然立意甚好；一來解決了小朋友浪費食物的問題，二來也確實掌握住小朋友的用膳時間。然而，這未嘗不是我國教育一種層面的悲哀。

　　食物當然不可浪費；「誰知盤中飱，粒粒皆辛苦」這種老話就不必重談了，只是我們真的有確實讓學子認知到食物的可貴嗎？恐怕連在社會上工作的一般「大人」都不一定有確切的體認。當然，這並不表示每個人都要去參加「饑餓三十」或什麼的，現代工業化社會必然造成勞動者與勞動產物的脫節──易言之，我們吃的米並不是自己種出來的，而是用金錢買來的，這理所當然就造成了用金額價錢來衡量一頓飯的「價值」；對生活水平較差的人來說，一餐五十元的便當可能就攸關一日勞動的熱量，對生活水平較佳的人來說，低熱量的海蔘或魚翅才稱得上一餐；這當然都不適為衡量食物可貴應有的價值判斷。

　　當然，努力賺到錢，再用金錢購得白米，並未違背「粒粒皆辛苦」的原命題，只是如果用「生命」的角度來看，我們人類所視為食物的有機體原本都是獨立存在的生命個體，那怕是基因複製也是有細胞活動在其中；牠們／它們犧牲了自己的生命以滿足我們的口腹之欲，就這點來說，浪費食物所形成的道德罪惡感，或許比教條式地要求學子不許浪費食物還要來得有成效些吧。

　　學習亦是如此。我們許多人在求學的過程中，幾乎不知道自己是為何而學，學為何用？特別是在背頌艱澀難讀的古文或計算繁雜綿密的函數試題時，往往是一種教條式、獨裁式，或者更通俗地來說，填鴨式的教育。老師從未告訴我們這些知識最根本的意義在什麼地方，我們為什麼非獲得這些知識不可？通常就是一句話便解決了：「這個，考試會考。」而我們會切身地體認到，通過了一場又一場考試、拿到一張又一張畢業證書的我們，還是無法理解古文跟函數的意義何在，即使到了分科專門的大專院校裡，這些琳瑯滿目的科系、研究所，我們真正培育出所謂的「知識份子」了嗎？今天從大學畢業的學子，社會上將會認定他們是知識份子嗎？恐怕連他們自己都不敢如此自稱。甚至最根本地來說，從義務教育到高中、大學、研究所，絕大多數的學生是無法達到所謂的「求學」：與其說是求學，我們其實只不過是在求成績、求證書，「學問」這種東西，在我國當今的教育體制裡，毫無意義。

　　這種「勞動者與勞動產物的脫節」，是十分危險且難以挽回的──倘若我們將學校視為工廠，而學生視為勞動者的話。在這種基礎上把實體的「升等論文」、非實體的「知識」等同視之為產品，更是大錯特錯──然後功利社會底下的我們，正是用這種態度看待教育。

　　為什麼非得「吃光光」不可？消化程度本來就因人而異，小朋友們有些本來就吃不了那麼多東西，有些則習慣於細嚼慢嚥，硬是訂下一個規範要求他們在一定時間內全部吃光光，說白一些，是非常不人道的。

　　今天我們用「粒粒皆辛苦」等等教條或道德勸說要求小朋友不要浪費食物，但是有些小朋友就是吃不下，硬叫他吃光光，只是增加他的腸胃負擔，一個搞不好很可能就會發生消化系統方面的疾病；一定時間之內要人把飯吃完也是沒有道理的，應該說，除去會造成生產方面的效率問題之外，人們有什麼理由要把自己的用膳時間控制得如此緊縮？我們幾乎每個人都是工業化社會的受害者，因為公司、工廠的要求，中午放飯時間往往只有短短一小時左右，那是站在生產的角度，站在效率的角度，認為人就是要盡可能壓縮吃飯時間、增加工作時間（生產時間）以獲得最大的效益。但是這種物質／金錢上的效益真的就是好的嗎？對某些人來說確實是，但我認為對學生而言，絕對不是。畢竟向前說言，學校不該是工廠，知識也不是產品，並非投入多少定額的資源與時間就能達成一定的成效，再說，對發育中的學子而言，飲食習慣將可能影響到他們往後的身體健康，不該揠苗助長。

　　教育也是。一定時間內要學生把飯吃光光是不人道的，而一定時間內要學生把知識全部吸收起來，難道就是教育的真諦？這難道不是另一種的不人道、另一種制度加諸於學生的霸凌？

　　今天我們在談義務教育、談十二年國教，談廣設大學，不就是「吃光光」教育？原本精進於技藝的高職、專業學校被普通高中及全方位大學所取代，全國學生被迫參與基測、學測與指考，花費更多時間與精力以求得大學文憑，然而這對許多興趣與資質不在於理論教育、通識教育的學生該如何是好？雖然「偏食」的教育值得可議，但這種「吃光光」的教育難道就是我國人才培養的正確方向嗎？

　　子曰因材施教，而今我國教育已然走入一種「弔詭的」齊頭式平等：無論本來的志向資質如何，都得達到大學畢業的程度。這種齊頭式平等並非限制個人的發展與超越，而是逼迫所有學生都要達成那道高不可攀的門檻，然而在通過一次次的考試、拿到一張張的文憑之後，學生真的達成那種水準了嗎？真的消化這些知識了嗎？抑或只不過是強行填塞、無視消化之後出現的「虛胖」罷了？

　　看著新聞對「吃光光長」、吃光光教育滿是溢美之辭，便不禁感慨萬千。

　　2011/01/09 23:43

　　2012/10/06 01:38‧重新發表